224我恋爱了。单相思。
他是名点心师，在我们学校后街开了一家甜品店，约莫三十的年纪，肤色很白，一双眼睛乌黑乌黑的，深不见底。他并不属于帅得惊天动地的那种，但很耐看。
我第一次注意他是因为那双手。很少有男人的手可以如此漂亮：十指修长有力，骨节分明却不粗大，白皙的手背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，让我不自觉地想到一个词：性感。
但最吸引我的是他在做甜点时的模样。
长长的睫毛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专注的阴影，弧度完美的唇边噙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，工作时的他看上去认真而放松，仿佛乐在其中。
看他做甜品是种享受，品尝他做的甜品更是如此。可他本人却不爱甜食。
“比起这些，我还是更喜欢这个。”他走到门口，从衣袋里掏出一盒烟，抖出一支，点上。
“那你为什么做点心师？”我很好奇。
“有个家伙喜欢，”他吸了一口烟，而后悠悠地说：“他跟你一样是个甜食控，开心不开心都想吃。”他说着，乌黑的眼里浮现出一抹温柔的颜色。
那是宠溺。
我听见了什么碎掉的声音。我的爱情还未开始，便无疾而终了。
那之后正巧赶上放暑假，我回了家，便再没光顾他的甜品店。可时间一长，我又没出息地惦记起他做的蛋糕、惦记起……他来。
“老板，一个踏雪寻梅，一杯初恋。”我敲了敲柜台。
“哟，是你啊？”他从工作间出来，“这么早就回校了？”
“要准备考研了，在家里静不下心。”我说。
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。还有一个……好奇也好、不服气也罢，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的恋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。
“不错啊，有追求。”他赞叹了一句，从冷柜里取出一个柠檬放进榨汁机里，扭过头来问：“带走还是在这吃？”
学校附近的门店虽然平日里生意火爆，到了寒暑假都会冷清许多。他这也不例外，此时不大的店里只有我一个客人，倒显得空旷起来。
“在这吃吧，给你涨点人气。”我开玩笑地回他。
外面骄阳似火，白晃晃的，好半天过去，连个人影也没瞧见。我坐在甜品店里，吹着空调，吃着甜点，倒是惬意得很。
蛋糕凉凉的，入口即化，浓郁的奶香加上草莓果酱的酸甜弥漫在唇舌间，相得益彰、回味无穷。
若是每天都能吃着爱人为自己制作的甜点，一定很幸福吧。
“她是个什么样的人？”鬼使神差的，我就这么突兀地问了出来。
他正好将调配好的果汁送过来，听到我问，一时纳闷：“谁？”
“给我讲讲你的恋人吧，”我做出八卦的表情以掩饰内心的慌乱，“别想骗我，这家店就是为她开的吧？”
他怔了一下，失笑，“这种事我还真没跟人讲过。”
“我失恋了，想听。”
这句倒是真心话，我说的理直气壮。
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，也没推拒，眼睛望着柜台里的电脑半晌，忽然皱了皱眉，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：“啧，仔细一想，那家伙还真没什么好，反倒是缺点一大堆啊。”
我没想到等来的第一句评价居然是这样，愣住了。
“真的，废话特别多，有时候能吵得人脑仁疼。”他顿了下，又说：“还好强，死要面子，总盯着一件事不放，脾气也不好……”他一口气数落了一大堆，却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，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。
我的心沉到了谷底。我知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，连再战的勇气都没有了。
有人说过，爱一个人就是连他的缺点都觉着可爱。他们大抵就是如此吧。那样的爱情里容不下第三个人。
“打住打住。”我急忙叫停，“算我错了，别秀恩爱了，请关爱一下单身狗好吗？”
“有吗？”他笑了下，也不反驳，“那看在是老顾客，又失恋了的份上，今天给你打个九五折。”
“我还以为免费呢。”我果断表示鄙视。
“那……还原价？”
“……”
付过钱，我看见他在收拾东西，“这么早就打烊？”
“有点事。”他说着，从工作间里端出一个新款蛋糕打包好。
我心下了然，便也没再说什么，打了声招呼，离开了。
直到回到宿舍，我才突然生出一个疑问：我也是他店里的常客了，怎么从来没见过他的恋人？想了一会又觉着自讨无趣，那是他们的事，与我何干。
叶修将店门锁好，拎着保温袋，一路小跑着到了公交站台。
外面仿佛蒸笼一样，才一会功夫，他的衣服就已微微汗湿，黏在身上，很不舒服。
“这种天就该来点甜品。”他想起黄少天的话来。
彼时他们正作为首批国家队成员参加荣耀世界邀请赛。
“你是哪种天都要吃甜品吧。”叶修不以为然。他不喜欢甜食，店里又禁烟，完全就是陪黄少天来的。
黄少天勺了一口慕斯蛋糕塞进嘴里，心情大好，也不与他计较：“老叶，等我们都退役了，干脆开一家甜品店吧。”他开始不着边际地计划起来。
“这店多半要亏本。”叶修好笑地看着他一嘴的奶油，抽了张纸巾递到他跟前，“您老现在好歹代表着国人形象呢，注意点。”
黄少天忙不迭地擦嘴，一边擦一边还不忘连抛三个为什么过去。
“都叫老板娘吃光了啊。”叶修调侃。
黄少天难得没有回嘴，眼睛滴溜溜的转，也不知在憋什么坏。叶修正纳闷，便见他忽然举起菜单挡住二人，身子伸过来大半，飞快地亲了他一下。
短暂而柔软。
叶修怔愣的摸摸嘴唇，兴许是黄少天才吃过蛋糕的缘故，竟隐隐有丝甜味在口中漫开。但并不讨厌。
这家伙不论场上场下，都那么喜欢搞突然袭击。叶修不由感慨。也许今晚他该告诉他偷袭的后果。
“那也不错啊，”得逞的黄少天笑容狡黠，“你负责做，我就负责吃。”
阳光里，他仿佛整个人都被渡了一层金色，耀眼到挪不开眼睛。
回忆被突兀的喇叭声打断，叶修望了一眼，这车可算是来了。
他刷完卡正要往里走，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，身形一顿。
“今天论坛里又有好几个缅怀黄少的帖子。”
是两个恰巧路过的行人。
“每年今天都这样，反正我是从来不敢看的，新闻出来那天我都快哭死了。”
“也不知道叶神怎么样了……”
两人一时都沉默了。
车门哗的关上，她们的声音随着汽车的启动渐渐远去，只隐约飘来一句模糊不清的：真可惜。
叶修一时有些晃神，连手机响了也没发现，等他注意到时，苏沐橙已经挂了，发了条短信过来：大家都到了，你快点。
叶修看了下前面的显示器，下一站，终点站：灵山公墓。
回了条快了，他将手机塞进口袋，一转头望向窗外。
窗外青山连绵，那是黄少天长眠的地方。
今天是第一千四百六十一天，距离那场意外已经整整四年。他以为自己足够洒脱，早已将一切看淡，却被旁人不经意间的一句惋惜所牵动，好似那刚刚结痂的伤口，轻轻一扯，便又是鲜血淋漓。那些封存的过往翻江倒海而来，记忆中的颜色还是那么鲜活而明亮，仿佛从未褪色。
他忽然用力眨了下眼睛。
阳光太刺眼。
END
